“这有什么关系呢?那是从前的事情。现在他们说——”她住了口。她的眼睛里冒出火来,把我全身的血都烧热了,我觉得我的脸开始在发烧。
我想:他们的话不错。
她的脸上也发了红。她的眼睛看得人不知道怎样才好。那眼光在变换,接连表示了好几种意思。但我却不懂得。我只有一个思想:抱吻她。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你不要装傻了!我早就看透了你的心。那一次在修的家里,他向我求爱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你的脸上起了一阵苦痛的拘挛。我拒绝他的爱,把这消息告诉你,你那时是多么高兴。”
她这时候会怎样猜度我的心呢?我在想什么,她决不会知道。我心里哀求着:——不要说下去!你就把我拿去罢!
“你不记得两个星期以前,一个雨夜我一身湿淋淋的跑到你家里来,我说不愿意回到自己家里去。你就让我睡在你的床上,你自己却跑到一个朋友那里。那样大的雨,你一定要走,我留你也留不住。你那时候稍微聪明一点,你就可以把我拿到手了。你这傻子!”
她兴奋地说话,声音微微颤动着,就像在回忆当时的情景。她的引诱的眼光笼罩着我的脸。就像灯光一般,它把我的心照亮了。没有黑暗,没有痛苦。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在她的眼睛里我埋葬了一切。玫瑰花的香雾包围着我。
我站起来她也站起来。两个身子渐渐合在一起了。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唤着她的名字。
“去远了!那一切都去远了!……这一刻,让我平静地度过这一刻……不要来搅扰我……文,你就在我的身边……”
她喃喃地说话,声音很低;颤动含糊。她好像是在和我说话,又像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我胜利了!我把馨得到手了!我不能不得意地这样想。但这思想又被她的低语打插了。
“即使是梦也不要紧,……我只要这片刻的安静。……你们都走远些去罢。……为什么单单缠绕着我一个人?……文,你果真在我的身边么?”
我不能不开口了。我应该安慰她,使她明白我们不是在梦里。我很奇怪,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这和她平日的言行是不大符合的。
她不再开口了。那样热烈的拥抱使我忘记了一切。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一个哭声响了起来。女人的哭声,但不是在这房间里,是从邻近一个人家里送来的。
接着起了吵骂和物件撞击声。哭声愈响愈高,声音有点儿凄惨。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
馨忽然放松手,离开了我。她像从梦里醒过来似的,睁大了眼睛四面看。
“那丈夫又在打他的妻子了,”她低低说了一句,脸色就渐渐阴暗起来,好像有一个暗影坠到了她的心上。
我不说话,我很清楚地感觉到那激情是一秒钟一秒钟地消退了。
隔壁的活动并没有停止。丈夫在骂,妻子在哭。从那妇人的哭声里我似乎听到了“我与其活着这样受罪,还不如死了好”的话。
我用忧郁的疑问的眼光看着馨,好像在祈求她给我一个解释。
“这人家我很知道。丈夫是一个机器工人,从前性情还和平。他近两月来失了工,就渐渐变得暴躁了。他常常和妻子吵闹。有时候在外面借到一点钱喝了几杯酒回来,就借故打他的妻子。那妇人这个月里进了河南一家工厂里作工。她赚钱来养活他和两个小孩。可是丈夫打她的次数更多了。近来他们隔不到两三天晚上就要吵闹一次,有时候小孩也哭起来。”
她用忧郁的低音说话。她只是叙述一件事实,声音里并不带半点评判。我不能够知道她这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不要管这事情罢。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继续我们刚才的爱情的表现呢?——我对自己说,我还想对她说,但是我的勇气已经消失了。
她的眼睛不再看我了,她站到窗前。她的眼睛在看别的地方。
隔壁的哭声继续着,声音却低了好些,后来就慢慢地停止了。接着是丈夫闭了嘴,让那女人悲声诉说她的不幸的境遇。
我不走,我在和自己挣扎。我等着机会来重燃起先前的那种热情。
忽然那女人的话语被一个男人的哭声压住了。那个男子一面大声哭,一面在说话。
馨掉头来看我,苦恼地解释说:“他们的吵闹常常是这样结局的。丈夫到后来就哭,说些责备自己的话。于是妻子就去劝慰他。” (责任编辑: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