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有钱人家子弟,他首先得有个职业图生存,剩余的精力才能用来‘做做学问’。”在《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出版座谈会上,杨绛这样说。百岁的老人已经无法亲临现场,只是发来自己的录音表示祝贺。
在她眼里,丈夫生前的志愿,“不大,却也不小了”。
《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日前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对此,杨绛说,“他今天准是又高兴,又得意,又惭愧,又感激。我是他的老伴,能体会他的心意。”
她知道,钱锺书一生嗜书如命,学贯中西,会通古今,身后留下了大量的中外文笔记手稿。辞世之前,钱锺书曾对夫人说,“这些笔记有的已经没用了”,但杨绛至今不同意。
“他一生孜孜矻矻积聚的知识,对于研究他学问和研究中外文化的人,总该是一份有用的遗产。我应当尽我所能,为有志读书求知者,把锺书留下的笔记和日札妥为保存。”她在序言中写道。
因为深知这笔财富的巨大价值。在“文革”中,为了保住这些重要“家当”, 杨绛用枕套和麻袋装上这些笔记本,从一个家运到另一个家,没有丢掉一本。丈夫去世后,她亲手开始整理这些笔记,并做了细致深入的编订工作,为《钱锺书手稿集》的成书定下了主体框架。
商务印书馆前总经理杨德炎则决定为这套“不太可能热销”的《钱锺书手稿集》立项出版。杨绛以“绝对的信任”将全部手稿交由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以达成“死者如生,生者无愧”的心愿。
2003年,商务印书馆出版《钱锺书手稿集·容安馆札记》三卷。8年之后,他们出版影印版《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全20册),首次全面展示钱锺书20世纪30年代至90年代各时期中文笔记的原貌,整体呈现其学术思想及发展轨迹。
《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按时间顺序依次编为9本残页、25本大本、38本硬皮本和11本小本,凡83本。据《钱锺书手稿集》的责任编辑陈洁粗略统计,《中文笔记》涉及3000余种中文著作和少量外文著作,其中尤以集部为主,不仅包括《诗经》、《论语》、《史记》、《全唐诗》、《全宋词》、《红楼梦》等经典著作,更大量涉及历代文人的诗文别集、笔记小说、野史杂谈、尺牍日札等。其中还记录了许多钱锺书未及完成的著述计划。
在《管锥编》序文中,钱锺书写道:“初计此辑尚有《全唐文》等书五种,而多病意懒,不能急就。”他还曾对杨绛说,他“至少还能写一篇《韩愈》、一篇《杜甫》”。这些治学思路和心得即可在这些笔记中一览无余。
在很多人眼里,钱锺书被视为“天才”,博闻强记,过目不忘。显然杨绛不这么认为,她在《钱锺书手稿集》的序言中写道,“他只是好读书,肯下功夫,不仅读,还做笔记;不仅读一遍两遍,还会读三遍四遍,笔记上不断地添补。所以他读的书虽然很多,也不易遗忘。”
她回忆,钱锺书花在做笔记上的时间大约是读一本书的两倍。丈夫生前曾说,一本书读第二遍的时候总会发现读第一遍时有很多疏忽,而最精彩的句子要读几遍之后才发现。最有趣的是,钱锺书深谙“书非借不能读也”的道理,借到书就赶紧读,读完就做笔记。杨绛说,无数的书在他们家流进流出,但存留的只是一本本的笔记,她家里并没有一般人想象中的大量藏书。
作为责任编辑,陈洁最深的感受是,钱锺书读书时,常随手加注。拿到一部书,钱锺书每读一遍都会做笔记,其中常有自注“参见××册”、“又见××册”、“续”、“补”等很多笔记。对待这些笔记,他并非记过就丢在一边,平日还时常拿在手边翻阅,偶尔还会与身边的人分享其中精彩的内容。看到新的材料或是有了新的体会时,他就批注在纸页的空白处,往往字里行间、天头地脚写得满满的,不留任何空隙。
薛泓时是钱锺书在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的老同事,他回忆,自己刚认识钱锺书时,总是想请他指点一下治学的门径。后来,薛泓时才发现自己“很幼稚”。“他就是热爱,就是勤奋,这个就是证明,他有这个成就就是勤奋而来的”。在座谈会上,他指着《钱锺书手稿集》说。
而那些写在笔记本四周密密麻麻的小注,在让出版方叹为观止的同时,也让他们花费了不少工夫。因为小注中的有些引文出处并不明确,商务印书馆只好聘请专家学者,根据钱锺书为部分笔记自订的目录,钩沉出数千种书目,查考大量书目文献,为笔记的内容加上规范的书目信息。
商务印书馆原本打算在去年纪念钱锺书诞辰一百周年时将书编辑出来,但是由于工作量太大而未能如愿。
自2008年始,经过三年多的努力,商务印书馆终于完成这项重任,达成了杨绛老人的一大心愿。然而,促成本书出版的杨德炎则遗憾地于去年去世。
今年7月17日,是杨绛的百岁生日。商务印书馆特意提前两天,将赶制出来的《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送到老人手中,为她的百岁寿辰献上一份沉甸甸的礼物。
除此之外,《钱锺书手稿集》还有与《中文笔记》数量相当的“外文笔记”,商务印书馆正在整理、编辑。
在责任编辑陈洁看来,《钱锺书手稿集》中,“不但有严肃厚重的经典著作,更有大量切近人情的文学作品。细心的读者不仅会收获他丰富的知识和深刻的思想,还会借助他独到的视角发现别样的文学世界,发出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