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群山雄峙巍巍太行山的东麓,有一个曾使我病逝多年的姥姥生前魂牵梦萦的地方。那里扎着我们的根,有我们祖先的魂!
姥姥在世时常想着、念着那个地方,直至病逝前,仍要求儿孙们把她埋葬在高高的山岗之上,好让她能天天遥望着那个日思夜想的地方。那里留下了我的先祖们探索不休、生生不息、奋斗不止的血泪故事,以及那块土地上一度贫穷无奈而辛酸苍痛的记忆。
--这就是河南省昔日的林县,现在的林州市。
我们家虽说打爷爷那辈起就从河南林州逃荒到山西省平顺县西沟村定居,但林州在我的心里始终就是故乡。
1999年春天,我第一次踏上了故乡林州美丽富饶的土地,激情难抑,写出了诗歌《故乡的情云里游》。
在诗中我深情地写道"故乡是一抔土哟/揣在儿心口/走南闯北不回头/情在云里游/故乡是一碗酒哟/让我醉不够/风里雨里大步走/日夜揪心头".
小时候的夏夜在院子里纳凉,姥姥常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摇着,像摇摆一只海风吹拂的小船,一边抬头凝望着夜空中那轮忽圆忽缺的明月,一边深情地讲述过去的故事。
姥姥19岁上那年,故乡林州市连年遭灾,连草根树皮都吃光了。饥饿的难民,像潮水一样,纷纷背井离乡,外出逃荒。姥姥随我的姥爷一路逃荒到了山西省平顺县西沟村定居。
在姥爷、姥姥居住的山村里,有80%的人家都是从河南林州逃荒来的难民。
那年月,不知是穷的缘故,还是大家都来自河南林州,人心特别的齐。林州人性硬,犟死牛,刀架脖子不低头。解放前,山西省平顺县西沟村发展的共产党员,与组建的太行山乃至全国第一个互助组里的六户农民,全都是河南林州人。
姥爷与姥姥刚到西沟村时,家里穷得只有二斗粮食,靠租种地主石厚土薄的山地生活。
姥姥说:"头几年打的粮食不够缴租,秋后地主收租时,一粒粮食不给剩。春天、夏天与秋天吃野菜,冬天只好吃地主扔掉的烂糠与山药蛋。后来经过多年辛苦劳作,把地养肥了,加上大量开荒种(蔓菁)山药蛋,日子才逐渐好过了,以致后来渐渐有了积蓄,买下了二十多亩山地".
日子稍微好过后,姥爷、姥姥并没有忘记过去贫穷时的艰难,打来的粮食再多,也要往粮食里掺糠。他们以河南林州人特有的厚道善良,对自己节俭,对别人慷慨,常接济村里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
过去,我只知道故乡林州穷得养不活人、留不住人,逼得乡亲们四处逃荒,但究竟穷到了什么程度,却无法想象。
直到近日看到美国《纽约时报》记者福尔曼与《时代》周刊记者白修德,1943年在河南省灾区采访时拍摄的一组照片 ,才知道解放前的中国,解放前的河南省,包括我的故乡林州市有多么贫穷,老百姓的生活有多么苦!
照片真实地展现了辽阔的中原大地贫穷的过去,流浪的难民衣裤破烂,一路携家带口,讨吃要饭。有的人倒毙在龟裂干旱的田野,有的人抛尸于荒郊野外茅草堆里,更有的人在逃难的路上与清冷的街头悄无声息、仆地而亡却无人收尸,逃难路上情境凄惨。
据资料记载,"1942年夏至1943年春,河南省发生特大旱灾,夏秋两季庄稼大部分绝收,全省1000万人口,就有300万人被饿死,300万人外出逃荒。".
当年,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曾说:" 民国时代,中国曾经累计饿死过2亿以上人口 ."美国着名作家斯诺夫人则在《斯诺的中国》一书中写道:"饥民的尸体经常在埋葬之前就消失了,在一些村庄,人肉公开售卖。"
我的故乡林州更是灾情严重,水源奇缺,十年九旱,大秋作物几乎绝收。
据林县县志记载:"从明正统元年(公元1436年)到新中国成立的1949年的514年中,林州曾发生自然灾害一百多次,大旱绝收达三十次,连年大旱,河干井涸,颗粒无收,十室九空,民不聊生…… "
从明初到民国九年的500年间,林州就发生严重旱灾20多次,人吃人的事情发生过5起。1942年抗日战争进入最艰苦时期,林州旱灾尤为严重,夏秋两季都没收成,加上日军扫荡,国民党顽军疯狂抢掠,饿极的人们见树叶就扒,见树皮就剥,见野菜草根就挖来充饥。当树叶扒完,树皮剥光,野菜草根挖净之时,竟然饿得吃起了观音土。
这一年,全县外出逃荒一万多户,饿死1650多人。
过去,在我的故乡林州人们常说:"吃水贵如油".全县有307个村需走远道吃水,需走10华里以上吃水的就有126个村。
在林州有两个因吃水而引发的悲剧故事,经口口相传,流传至今。
任村桑耳庄村有一个叫桑林茂的老汉,有一年除夕去离村七里远的黄崖泉担水,直等到天黑才等到一担水。新过门的儿媳妇见天黑了,便到村边去接。接到公爹后,替他担水,谁知进家门槛时,门槛高,人个子矮,不小心把一担水泼洒了个净光,竟气得悬梁自尽了。采桑狐王洞村王老二媳妇洗衣服用水多了,婆婆责骂了几句,一气之下也上吊死了。
水成了林州人的命根子,为抢水,不时发生打架斗殴,常打伤打死人。每逢大旱之年,人们天不明就去挑水,井旁的人和水桶排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从早等到黑,一天才能挑上一担水。当时有一首民谣广为传唱:"咱林县,真苦寒,光秃山坡旱河滩。雨大冲得粮不收,雨少旱得籽不见。一年四季忙到头,吃了上碗没下碗。"
林州合涧小寨"荒年碑"则记述着清光绪三年闹旱灾的悲惨情景,碑文曰:"……回忆凶年,不觉心惨,同受灾苦,山西河南,唯我林邑可怜……人口无食,十室之邑存二三。夫卖其妻,而昨张今李;父弃其子,而此东彼西。食人肉而疗饥,死道路而尸皆无肉,揭榆皮以充腹,入庄村而树尽无皮,由冬而春,由春而夏,人之死者大约十分有七矣……"
姥姥说,老家林县翻身,全靠修红旗渠,没有红旗渠养不活林县人。
1960年,为彻底改变林州干旱缺水状况,解决工农业生产与人畜吃水问题,当时的县委书记杨贵,经过四年多翻山越岭,往返于林州与山西太行山之间实地考察,认为只有引漳入林,才能使林州从根本上翻身。
急切想改变林州缺水干旱状况,发誓"重新安排林州河山"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县委书记杨贵,以石破天惊的英雄气概,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劈开太行山,修建红旗渠。
在他的带领下,林州人将红旗插上了太行山,在每人一天1斤粮食、3斤蔬菜,吃不饱,劳动强度大,劳动环境十分艰苦的情况下,发扬愚公移山精神,用铁锤、钢钎、镐头、铁锹等极其简陋的劳动工具,在太行山坚硬的红砂花岗岩上开山凿渠。坚持苦干十年,修通了长达3000华里闻名世界的大型引水灌溉工程--红旗渠。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