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北岛回信的那一天仍旧是潮湿的。对我来讲,那段被各种咖啡、丝袜奶茶所铭刻的时间,仿佛还在文献、讨论中浸泡着,似乎还散发着澳门利氏学社图书馆里,我心悦诚服地翻过的《哈佛亚洲杂志》的味道,崇高的汉学杂志与早期传教士的回忆录里对华南天气的抱怨,更加剧了我记忆中的滞重与潮湿。
北岛写下的诗倒是从来没有模糊过,无数人跟我一样,在灯下读过无数遍新世纪出版社1987年版的《北岛诗选》。曾经我打开这本书,往往担心自己记住了太多,就丧失了下次阅读的乐趣。在广州,我见过新世纪出版社社长陈锐军先生,“我记得贵社出版过……”“是的,每个新朋友几乎都是这样跟我打招呼。”
在望厦山上,我眺望着海的一角,此刻北岛也许正在从香港来澳门的船上。
晚宴时,我见到北岛的译者、可敬的杜博妮(Bonnie S. McDougall)女士时,告诉了她北岛即将到来的消息。然后,这个消息经过不太长时间的传播,反馈来的却是令我有些沮丧的信息:北岛的教职似乎出了些问题。他还会来吗?作为联系人,我的心情可想而知。
北岛在深夜到来。第二天一早我约了他一起吃早餐。高耸入云的自助餐厅里,不明国籍、不知将操持何种语言、做出何种菜肴的厨师站立一排。我随便夹了些食物坐下,他正与厨师就培根的问题有条不紊地磋商着。
就是这样,我三心二意地切割着饼或者培根,开始与他交谈。当然,我介绍了利氏学社和这次会议。他听到利氏学社与利玛窦相关,手中的刀叉似乎有一刹那的停顿。
他的很多照片我都见过,此刻的他与《时间的玫瑰》一书中的插图最为接近,消瘦、忧郁。自然,我们谈到了他因这本书与翻译家发生的争论。就某一首外国诗在中国回音的音质,精细的听觉艺术家之间有了些不和。我也谈到自己曾翻译过一些东西,也写过一些翻译评论。
“那我们是同行。”北岛说。
细节很多,但场面肯定是不真实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谈到他在《财经》专栏的稿费,“钱当然你是不在乎的。”我大包大揽地说。“其实我在乎的。”他说。
研讨会上某位学者将《今天》的出现与刘心武的《班主任》放到一起谈,北岛回应了,他克制地说,将这两者放到一起是“危险的”。第二天,北岛回到香港去看家人,会议的合影没有他。
第三天陆军俱乐部的雅集很有意思,诗歌朗诵的语言有英语、普通话、葡萄牙语、粤语与一种快要失传的澳门葡萄牙语。北岛朗诵了他的《黑色地图》,开头是猝不及防的“寒鸦终于拼凑成夜……”在澳门,那一夜的普通话是有尊严的,尤其是当他念到最后一句:“我回来了———重逢/总是比告别少/只少一次。”我百感交集,听到他们鼓掌,我不太相信外国人真懂了这首诗。明白了诗歌的意思,明白诗歌的滋味么?即使会背这些诗句,但会是在青春期背诵下来的么?
(责任编辑:陈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