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登场了,宋引章刚刚要跳入妓女从良故事中屡见不鲜的想象中的火坑,安秀才不失时机地出现而且情事受挫,于是像木偶一样成为赵盼儿书写色情从业人员嫖客治理大全时不可或缺的趁手工具。
文人在他们与妓女交往的情爱之路上受挫是反经典的叙述,而反经典正是经典之能成其为经典惯用的欲擒故纵的笔法,果然,故事的高潮由此开始蕴酿启动。如前所述,过不下周家苦日子的宋引章厚着脸皮修书求同门姐妹赵盼儿赶快搭救,她不是说吃不了苦想念当年自由自在的幸福日子了,她说是要请姐姐救命,而是因为她被“朝打暮骂,禁持不过。你来得早,还得见我,来得迟呵,不能勾见我面了!”说她必须厚起脸皮,是因为当时赵盼儿劝阻她时她是说过大话的,她赌咒说自己就算是死,“我也不来央告你”。到了真吃苦时,离死还远着呢,她就忘记或者是假装忘记了,但赵盼儿等的就是这句话。引章妹妹一求,赵盼儿终于证明了自己当时多有远见,觉得倍儿有面子,又加上前面有安秀才的请托,嘴里咕咕囔囔地抱怨了几声就又出马了,自信满满,“我索合再做个机谋。把这云环蝉鬓妆梳就〔还带上些锦绣衣服〕,珊瑚钩,芙蓉扣,扭捏的身子别样妖柔。我着这粉脸儿搭救你女骷髅。割舍得一不做二不休,拼了个由他咒也波咒,不是我说大口,怎出得我这烟月手。”
赵盼儿有什么本事要让周舍休了宋引章呢?说来也简单,用她的话说,“我到那里,三言两句,肯写休书,万事皆休。若是不肯写休书,我将他掐一掐,拈一拈,搂一搂,抱一抱。着那厮通体酥,遍体麻。将他鼻凹儿抹上一块砂糖,着那厮舔又舔不着,吃又吃不着,赚得那厮写了休书,引章将的休书来,淹的撇了。”果然,这位比宋引章更老到的风尘女赵盼儿到了郑州引周舍来酒店一起住下三天不归家,风情万种的手段一招紧似一招地使将出来,她甚至说自己非要嫁给周舍不可,诓道当年劝说宋引章不要嫁给周舍是出于自己对这位公子哥动了心的嫉妒,当然,嫁给周舍的前提,是要他休了宋引章。
周舍并不是个傻人,一出场周舍就声称他“酒肉场中三十载,花星整照二十年”,“自小上花台,做子弟”。要想骗得周舍上当并不那么容易,赵盼儿的手段在这位风月场上的高手面前,显然没有预想的那么见效。他并不肯轻易地写下这份休书,因为他知道休书一旦写下而赵盼儿又反悔,岂不是落得个“尖担两头脱”?于是,赵盼儿不得不使出最后的一招,那就是赌咒发誓,竟然说“你若休了媳妇,我若不嫁你呵,我着堂子里马踏杀,灯草打折膁儿骨。”一时轻信了她誓言的周舍真叫阴沟里翻船,而结果也正如他先前担心的那样。故事的结局,是他们相互牵扯着告到官里,赵盼儿说是自己早就做了保人将宋引章嫁给安秀才为妻,并且叫来安秀才做证见。于是周舍的行为就变成混赖别人媳妇强占有夫之妇的恶棍,况且一时受骗真写下了休书,更没有再霸占着宋引章的道理。郑州太守的司法判决,是周舍受到惩罚,安秀才与宋引章则结成夫妻。
这个故事最终的结局显然是不重要的,没有人关心宋美人和安秀才之间将来的生活究竟会怎样。其实他们将来的生活之离浪漫与幸福很遥远很遥远那是可以想象且可以确知的,按照戏里的描述,这位宋引章不止是在婚姻大事上如此地不聪明,而且还是一个十足的十三点。戏里有关这位宋美人的生活行止所述不多,仅有的两个小段子的描述让人笑破肚皮。一是说周舍娶了宋引章,从汴梁回郑州的路上,只见前面宋引章坐的轿子一直在晃晃悠悠,周舍以为是抬轿的小厮捉弄他的新欢,被他冤枉的小厮告诉他是轿里的人自己作怪。周舍“揭起轿帘一看,则见她精赤条条的在里面打筋斗。”二是说娶到了家里后,周舍让这位新进家门的女眷为自己套床被子,“我到房里,只见被子倒高似床。我便叫那妇人在哪里,则听得这被子里答应道,周舍,我在被子里面哩。我道在被子里面做什么,她道我套绵子,把我翻在里面了。我拿起棍子恰待要打,她道,周舍,打我不打紧,休打了隔壁王婆婆。我道好也,把邻舍都翻到被里面。”就算这两个段子夸张至极,至少赵盼儿是先后两次对周舍说到宋引章是个“针指油面、刺绣铺房、大裁小剪都不晓得一些儿”的和贤惠一点不沾边的女人,更谈不上为他生儿养女,但是赵盼儿没有说像安秀才这样的好男人把宋引章娶回家去有什么不妥。毕竟连周舍这样的浪荡公子,在他将宋引章娶回家时还因为要顾忌左邻右舍的闲话故意离开轿子一段路程,更何况安秀才。而且赵盼儿更分明知道,一般人家哪里能够容忍妓女从良从到自己家里,她不是也感叹道“好人家怎容这娼优”吗?书香门第对婚姻的道德期许总应该更高一点吧,安家怎么就会喜欢宋引章呢?万一娶回家后也要偶尔让她叠个被子之类?因而,她不是心下也觉得娼家姐妹们从良嫁人的前景并不美妙,“只怕吃了良家亏,还想娼家做”吗?“才出娼家门,便作良家妇”,风流快活地赚够了私房钱,就像江洋大盗那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世界上哪里便有这等好事。 (责任编辑:鑫报)